文／宅男麥克
近年來土耳其電影開始在世界影壇發亮獲獎，其中或許《遠方》的努瑞貝其錫蘭及《愛無止盡》的費斯阿金最受到矚目。然而現年五十歲的中生代導演雷哈艾登（Reha Erdem），他影像中詩樣般的夢魘氣味，以及故事題材上的獨特風格，其勇敢挑戰影像節奏的敘事一直讓他為人所稱道，也讓他被譽為是土耳其電影詩人。只不過，他寫的影像詩，不但頗難讀，甚至都帶點酸澀苦楚…..
雷哈艾登常以弱小、草根人物的日常生活為劇情出發，再以一種殘酷冷冽的社會或家庭氛圍，予以影響這人物的行為，接著牽動他的內在跟心理。他以廣告片作品成名起家，但他大學主修歷史的興趣，卻或多或少讓他的電影，不單純僅是家庭或個人成長青春電影，而是帶著寓意的作品。再甜美的主軸也會被他灑上一層冷澀的寒霜，故事多半勾勒許多受制於宗教、社會禮教、現實殘酷，被家庭倫理所困惑的群生眾象。
高雄電影節選映的這四部作品，彷彿四重奏一般，兩部小品，一部中型作品，以及一部大作，整個組合並演奏出雷哈艾登腦中的土耳其影像風景。《記憶碎片》是部荒謬的喜劇，而雷哈特別偏好這種忘記“自己”做錯過事的主人翁。男主角阿里被控搶劫珠寶店，電影一開頭就是他被警方荒謬的審問，他慢慢的拼起記憶拼圖，而不久我們發現，導演雷哈意在言外的說著，是社會體制跟人際關係，重新教育他是怎麼樣的一個人（我們甚至無法真的感到他原本究竟為何，有無犯罪），英文原片名為（母親，我好害怕！）《Mommy， I’m scared》，但另一個譯名則如破梗一般的道出「到底怎樣才算是個人類？」（What's A Human Anyway?）。人類的記憶跟行為的形成，都是在許多背後的知識跟關係建構出來的，沒有了他們的協助或者 “共犯”，是不可能有個體今日表現出的行為。影片最後用一種既逃避又承認，既不屑又孤傲的同理態度，精彩的為這兩位（一個失意／一個失憶）的男演員，做出他們從小到大，最勇敢的登高一呼。
《我的小太陽》影片原名為《Hayat Var》（這就是，生活），故事描繪土耳其少女的變調童年生活。她的土耳其名字Hayat也就是「生活」。她在伊斯坦堡與海岸間來回的遊走，看似平靜，但卻是暗藏住層層焦慮。她在照顧祖父跟協助父親走私的兩面下，承載了過多的陰影，過多的早熟。片中不斷播唱西洋歌曲（You are My Sunshine）的玩具熊，讓這經典歌曲彷彿成為廉價的鬧鈴，不但解構了童真感，也帶進更多的不舒服的干擾。女孩的童真就如同這走味的音樂一樣，失去活力，變形成為濘滯的恐怖。而祖父的清痰聲，更是成為某種舊時代的無度索求。電影中不時出沒怪異的聲音對於年輕世代的壓迫，這是雷哈作品當中最擅用的技法，利用音效產生不寒而慄的氣氛跟令人惱惡的感官。
而《風中的時光》以兒童的眼光來看待大人的成人世界，藉由一天五個回教禱告時段，來串連出一天的過程，順勢也藉由這種輪迴跟日常，來看整個體制下的土耳其，或是世界的變化。影像從晦暗到傍晚到深夜，再回到清晨光明，這種豁然開朗的情緒風景，藉由鏡頭環繞著伊斯坦堡的美麗景致，好似懵懂般的瞭解跟理清內在成長歷程一般。上一代的錯誤，會留到下一代身上延續，而兒童的反叛，卻往往都是陳年教習的延續。兒子看到父親被祖父責備到落淚，卻無力改變這嚴苛的禮教。另一個兒子看著嚴厲的父親萬分寵愛弟弟，想盡辦法讓父親生病，希望他早點死掉，嚴厲的棍棒教育跟對於父親（父權）崇拜的幻滅與反撲，大樹跟人物(大人與小孩)的對等關係，都極意象化的被雷哈溫柔的鏡頭凝視著。
今年推出的《宇宙呼海王星》，則是立意頗深的作品。以一個小偷柯斯莫的神力來反應傳統社會下（土耳其）的苛求，一開始眾村民對於他的聲調跟陰陽怪氣感到排斥，無法真的理解及愛他，但等到他的神蹟降臨後卻又紛紛拜託他，希望他能解除各種病痛，這種突然而來的喜愛，以及不知從何而來的神力，對主角都不是好事，他一直成為被剝削利用的人物，人民對他的愛也有限，勢必會隨著附加價值失去而消逝。這是一個寓言般的奇幻故事，主角依舊是童真而被誤解的，男主角愛上女孩，兩人溝通的方式竟只僅是彼此的開心呼喊。彷彿真正的愛不需語言，一如真正的喜愛，也不需要報酬，或回報。
當人們無能為力於他們的困境時，就只能尋求奇蹟，但當奇蹟不如所願時，又會跳回來怨天尤人。這種對生命的無力吶喊，幾乎是本片最迷人的主旨。就如同最後的柯斯莫，也無法面對人們對他的指責跟追捕，無法解釋他曾做過的好事（或者壞事）。如同《記》片尾一般，愛情或友誼的救贖，仍是這個俗世的最佳緩衝劑，也是唯一掙脫社會道德禁錮的方式，對於導演而言，這種短暫的精神壓力釋放，一方面象徵著童真的消逝，但另一方面也真正幫助人們，走進跟接納了現實的苦楚。
雷哈艾登終究透露了他個人做為電影作者，最私密的話語：對於童真的不安，土耳其父權的運作體制，老化的舊殤終究成了新生一代必須償還的債務。他以童真眼光去看待國族的更迭，老去而黏稠的記憶跟病奄傳來的聲音，而自然跟人的關係，樹木跟人的對立，以及親人跟自我、社群跟個體之間的互動，卻是他最執力關注的作者焦點。
雷哈‧艾登Reha Erdem
出生於土耳其，曾在伊斯坦堡當地大學主修歷史，1983年赴法國巴黎於第八大學念電影與當代藝術，並獲得碩士學位。1989年第一部導演作品，即入圍瑞士盧卡諾等多個影展，被視為土耳其最具有潛力、最有才華的當代導演。他的多部電影都是藉著一名人物的特定視角，開啟著一段無論在視覺或聽覺上都引人入勝的旅程，一方面將伊斯坦堡的神秘與美麗傳達給全球觀眾，一方面也進行著個人的人性哲學探索，詩意十足。
2010 《宇宙呼叫海王星》Kosmos
2008 《我的小陽光》My Only Sunshine（台北電影節中譯《我的陽光》）
2006 《風中的時光》Times and Winds
2004 《失憶碎片》Mommy, I’m scared
1999 《A Run for Money》
1989 《Oh Moon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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